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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声(23) || 爸爸教我摆地摊

园地作者 一枚园地 2020-09-04

    


题图:父亲节之花——石斛兰。
(图片来自网络,由作者提供)


摆摊就是我们家的“家风”,摆摊就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家国情怀。



爸爸教我摆地摊
作者/璠玙


北京出现新的疫情爆发当天,爸爸半夜给我发语音,说北京离东京,只差一个字,近得很,一笔写歪,病毒就有可能流窜到东京。让有点马大哈性格的我提高警惕,注意防范,一定不可麻痹大意,要保证做到戴口罩,勤洗手,常通风,不聚集,足够睡眠,适当锻炼,提高免疫力,增强抵抗力……

当过部队副连长又当过派出所指导员的爸爸,像一个文武双全的指挥官,对我猛做一通打好疫情防御战的战斗动员,好像北京的病毒连夜就会飘来东京一样。
 
下达完“防御作战”任务,刚才还像说绕口令一样麻溜利索的爸爸,却吞吞吐吐地对我说,这病毒太能乱捣蛋了,没完没了,你困在东京,回不来国也回不了家。疫情影响,你的收入也大幅缩水,最近国内又允许摆摊了,要不,要不,我也去摆个摊吧?我摆个摊,就不用你往家里寄生活费了。
 
我故作轻松地对爸爸说,没事,爸爸。我能挣钱。有我吃的,就不会饿着您和妈妈。

关掉微信,没等放下手机,我已止不住地泪流满面,胸口一紧,为我的大头爸爸而心痛。
 
父母之爱,恩重如山。我毫无睡意,思绪纷乱,心潮起伏,爸爸从小到大对我无限的宠爱,如放电影一样,映照到我脑海中的银幕上,历历在目,往事如新……
 
我生在一个朝鲜族家庭。我的祖上是家道没落的朝鲜贵族,早在晚清时期就举家翻过长白山,辗转来到黑龙江佳木斯地界摆医药摊谋生,并繁衍生息。到我太爷爷也就是曾祖父一辈,已从移民中国的朝鲜人后代,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朝鲜族中国人。代代行医,三代家传,到我爷爷,会把脉会针灸会开方会抓药,成了当地远近闻名的中医郎中。
 
我的太爷爷早逝,留下三个男娃。我爷爷成家早,那时候也没有节育措施,我奶奶一口气连着生了十个孩子,前面六个都是女娃,后面四个都是男娃。子女太多,实在养活不了,爷爷又是长子,还要担负抚养两个弟弟的义务,只好忍痛割爱,把我体弱多病的最小的姑姑六姑送给一家汉族人家。后来那家人举家迁往关内,六姑便随她的汉族养父母去了山西大同,并在那里扎了根。
 
爷爷读过几年私塾,能看懂《本草纲目》和《黄帝内经》,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,也算是我老家村里少有的读书人了。建国初期,担任村支书的爷爷,作为少数民族劳模代表,曾进京受到最高领导人接见,见过一些大场合、大世面,所以爷爷很重视教育,把两个弟弟都供上了大学。

爷爷的二弟弟也就是我的三爷爷最出息,从县里考到黑龙江省首批重点中学佳木斯一中读高中。因成绩优异、品德出众,高中毕业被选拔公派到前苏联留学,成了苏联国际关系学院的大学生。三爷爷会说四国外语,朝语、俄语、日语、英语,门门精通。
 
爷爷自己的孩子,三女儿和四女儿,也就是我的三姑姑和四姑姑,也先后上了大学。下面的子女,爷爷实在是供不动了,只好顺其自然,能供到哪里就供到哪里。但是爷爷依然把学习挂在嘴边,逮住空就跟我的爸爸和姑姑伯伯们说,要好好学习,有文化才会有出息。
 
我的爸爸全家排行老九,是男娃中的老三。爸爸生于1954年,天生脑袋大,又生性调皮捣蛋,于是村里的长辈们就给爸爸起了个“大头”的外号。

我的大头爸爸,据说从小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坏小子,不是偷别人家田里的瓜,就是偷粮仓附近我姥姥家养的鸡。每次大家都怀疑是他干的,但苦于没证据,无法指认,最后都不了了之。我稍懂事时,老缠着爸爸给我讲他小时候偷鸡摸狗的故事,特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屡屡得手而不被人发现的,爸爸说:“不留证据,鸡肉不管剩多少都要连鸡毛都埋到地里。”

爸爸小时候真是太机灵敏捷了!这让我幼小的心灵中,植下了对大头爸爸最初的崇拜。

爸爸上高中时,爷爷家里已是家徒四壁。因为太穷了,爸爸在学校连饭都吃不饱,饥了上顿饿下顿。爸爸天资聪明,文化成绩非常好,体育成绩更出色,但他太饿了,实在坚持不住了,没等到毕业,就辍学回村当了生产队的社员。

在上世纪70年代初,一个高中肄业的少数民族青年农民,想要出人头地,只有当兵。爸爸踊跃报名参军,但因为留学前苏联的三爷爷在十年浩-劫中被污蔑为苏修特务,爸爸受到牵连,虽体检、文化等各项指标都合格,最后一关政审时还是被卡住了。

爸爸当场咬破手指写下了血书:“誓死保卫党中央!誓死保卫毛主席!”负责征兵的地方干部和部队来接兵的军官被他的气势震惊了,破例批准了爸爸入伍。

爸爸就这样成了野战军某步兵师的新兵。

新兵连训练还没有结束,师教导队队长来挑苗子,以选拔到教导队进行强化训练,参加上级组织的军事大比武。长跑、短跑、跳高、跳远,各种训练项目逐一会考,一个小个子新兵进入了教导队队长的视线。

“这小个子不错,我要了。”于是,我的爸爸,一个身高只有168公分的新兵蛋子,以他百米冲刺12秒4的优异成绩,被选送到师教导队。在教导队,爸爸因为个子小脑袋大,外加他为人豪爽爱请客,老兵们送给爸爸一个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外号——大头。

从此,这个“大头”成了爸爸的另外一个名字,跟随他走南闯北,甚至跨出国门。

教导队是战斗部队培养比武尖子人才的训练机构,日常科目全部是各种军事战术训练,对训练成果的检验是各种比武大赛,按照师—军—军区—总部的顺序,层层选拔,终极目标是解放军原总参谋部组织的全军大比武。

我的大头爸爸暗下决心,要一路冲到北京,在全军大比武中拿到名次。所以,除了吃饭睡觉,天生扁平足的爸爸每天不停地跑、跳、蹦。长途拉练30公里,爸爸咬牙坚持着。2米多高的障碍跳,爸爸只需助跑,不用手支撑,脚一蹬就能轻松地跳过去。爸爸射击科目也不在话下,各项比赛成绩都是数一数二,深得教导队首长看中,爸爸很快就当上了副班长、班长,并在同届新兵中最早提干,成了挣工资的军官。

爸爸提干后,很快当上了尖刀排排长,待遇从每月10元的义务兵津贴一下子变成了每月52元的工资,比同批入伍的战友高出好几倍,一到周末就有战友来找他混吃混喝。五六个人7元钱就能大吃一顿,一碗粉条炒肉当时还不到5毛钱。就这样,我的大头爸爸时不时就被战友们当成请客买单的“冤大头”。但是爸爸并不在意,反而乐呵呵地享受着亲如兄弟的战友情。

当上排长的爸爸成了家,娶了青梅竹马的“金达莱”——同村最漂亮的朝鲜族姑娘,也就是我的妈妈。妈妈天生丽质,善良敏慧,内外俱美,能吃苦,爱劳动,十六岁就当上了生产队妇女队长,后来被推荐到牡丹江朝鲜族师范学校读中专,是我们村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少数民族女干部。

爸爸还在师军事比武中脱颖而出,勇夺第一,成了全师的“大头宝贝”,就连师首长也对他刮目相看。爸爸所在师的师长姓林,是位神枪手,据说打鸟,你指哪他打哪,你指鸟头,他绝不会打到鸟肚子。林师长很喜欢他这个大头兵。爸爸曾自豪地跟我“吹牛”,说在部队时,每次一开会,林师长一定会先点大头爸爸的将:“给你一个连,你怎么攻下这个山头?说一下作战部署。”大头把想法一说,林师长连连点头:“很有想法!”

拿破仑说:“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。”大头在林师长的鼓励下,全力以赴,为七年后的全军大比武刻苦训练着,时刻准备着,并在心里暗暗地做着他的“将军梦”。

可是,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一次训练时,大头爸爸从2米多的高处摔了下来,摔断了腿,跟腱也断裂。

大头变成了瘸子,永远不可能去参加他心仪神往的全军大比武了,他的“将军梦”就此破碎。时任尖刀连副连长的爸爸,黯然告别了军旅生涯,就地转业,被安置到哈尔滨市某郊县公安局,担任派出所指导员。不久,因为妈妈生病,需要照顾,爸爸又调回老家,做了县政府民委副主任。

爸爸为人热情好客,乐善好施,谁有困难求到他,他都会义不容辞地帮人家。自己帮不上忙的,他再去求别人,也要帮到底。听我妈说,那时候,我家就像个招待所,不停地招待爸爸远方来的战友,或乡下来的亲戚朋友。

这时,我出生了。大头当上了爸爸。我天生体弱多病,大头爸爸要三天两头带我上医院。我长到三岁还不会站立,只会跪爬。妈妈给我吃了很多钙片和补药,也不济事。爸爸找人做了个小木车,把我绑在小木车上,他拽着小木车让我被迫走动,锻炼腿部肌肉。别说,这个土招还真灵验,就这样蹒跚学步,我终于学会了独立行走。

可是,长到五六岁时,模仿能力超强的我,记不清模仿了谁,居然走成了里八字。那时,我正上幼儿园中班,年龄不大可自尊心很强。有一天,大头爸爸送我上幼儿园。从我家到幼儿园的那条路是主干道,一到上班、上学时间,路上熙熙攘攘,行人都会路过。

众目睽睽之下,我在前面走一步,爸爸在身后踹我一脚。爸爸踹了我一路,我哭了一路。这还不算。到了幼儿园,班级同学已全部到齐。爸爸把我抱到讲台上,当着所有同学的面,讲我是如何学成了里八字走路,以及他因此踹我一路的事。

老师就在旁边看着,同学就在旁边听着。我哭得昏天暗地,心里羞愧难当,又满是怨愤,觉得没脸见人,只想跑回家找我妈哭诉。我妈一定不会放过大头爸爸的!果然,有邻居看到大头爸爸路上踹我的一幕,早早地告给了我妈。我妈下班回家就找大头爸爸算账了,我心里略感安慰。

不可思议的是,从那以后我再也不里八字走路了。长大后,每每想起儿时的往事,我都会在心里感谢我亲爱的大头爸爸。

但是,最令我难忘的,是我高中毕业后,爸爸教我摆地摊的事。

说来话长。那时,三十多岁的爸爸在县政府民委副主任岗位上干得春风得意。可是有一次,他和妈妈去吉林走亲戚,见到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,也就是我的表大爷。表大爷是生意人,生意做得很大,80年代末,他的专车就是原装奔驰;90年代初,他的企业曾频频出现在CCTV新闻联播节目开播倒计时5分钟的黄金广告时段中。爸爸在吉林见到表大爷时,表大爷正是事业上升期,腰缠万贯,挥金如土,并已去过六十多个国家。

商品经济的浪潮冲击,和对国门之外新世界的好奇,刺激并挑战着爸爸不安分的心。他蠢蠢欲动了。回家的火车上,爸爸和妈妈商量,决定辞职下海,举家投奔我表大爷。

他要挑战新的未知的世界。

说干就干。回到家乡,爸爸不顾上级领导的再三挽留和亲朋好友的苦口规劝,毅然决定裸辞。县里主要领导说,县里拟将大头爸爸作为公安局长人选重点培养,但我爸去意已决,坚辞不就。我妈当时也在政府部门工作,年纪轻轻已是财会科长,工作稳定,待遇好,又受领导器重,也是很有发展前途的。妈妈不愿意离职远走,可她又是恪守朝鲜族传统观念的人,觉得支持丈夫干事业、一家人在一起不分离,比她个人的前途更重要。

于是,爸爸办理辞职,妈妈调转工作,搬家一气呵成。

离开老家的时候,坐上从佳木斯开往长白山的火车,天上洒下了绵绵细雨,仿佛在为我们一家人的远行而洒净洗尘。

少不更事的我,满怀着对那个新城市的向往,因为爸爸妈妈从吉林回来时,给我带了很多小县城从来没见过的漂亮衣服,还有表大爷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赴国外演出时带回来的石榴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石榴啊!粉色的,还有绿色的,又好看又好吃。之前只是听说过,从来没有吃过。所以,正处在想象力蓬勃发育期的我,愈发对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憧憬无比。

爸爸带着我们全家人,千里迢迢来到长白山脉北麓这座开放的边境城市。城市不大,却有着很重要的经济地位,地处东北亚经济圈腹地,是联合国拟定的图们江域大“金三角”中方的一个支点,东直距中俄边境约60公里、日本海约80公里,南直距中朝边境约10公里。这是一座非常美丽的边境城市,经济活跃,文化底蕴深厚,还有一所211大学。

大头爸爸如愿以偿,见识了开放城市的五彩缤纷和夜色阑珊。爸爸以他在部队练就的过硬素质和一手好字,以他先后在地方公安机关与政府部门积累的工作能力和丰富经验,加之我表大爷的提携助力,很快就被聘为外贸进出口总公司下属的子公司经理,被派往俄罗斯开拓国际市场,开展钢材销售、国际贸易业务和劳务输出管理,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把钢材摊摆到俄罗斯的中国人。

爸爸这钢材摊,在俄罗斯一摆就是三年,其间极少回国。那个年代,国内城市电话还没有普及,国际话费又老贵,所以爸爸在俄罗斯时很少给家里打电话。可一旦回国时,爸爸总要给我们买很多很多礼物,有给妈妈的欧式风衣和大衣、意大利皮鞋,有给我的连衣裙、帽子、靴子,有给我弟弟的遥控汽车、机器人,还有家用的银器、精致的厨具,昂贵的黑鱼籽、巧克力,和各种点心。

爸爸还应我的要求,给我的小学同学带了俄罗斯产的手绢、梳子等小纪念品,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。我记得我穿上爸爸从俄罗斯带回来的式样殊特的靴子去上学,还被老师叫到办公室,让别的老师们开眼看新鲜。

那时,夜总会刚刚兴起。应酬需要,大头爸爸也会常去,结账都用支票。妈妈则停薪留职,当起了专职家庭主妇,负责在家照看五个孩子。五个孩子中,我和弟弟是爸爸妈妈生的,其他三个是我叔叔和两个大爷家的孩子,因为老家农村教育水平有限,爸爸便从每家带一个孩子领到我家,与我和弟弟一起生活,一起上学。放学回家,我家俨然成了家庭幼儿园,念过师范学校的妈妈,就成了不挣工资的幼儿园老师。妈妈自觉薄弱的科目,还要另外花钱,请家教教我们。

商场如战场。做生意就有赚有赔,时好时坏。我们举家搬到新的城市后,一直没有买房子。虽然爸爸手里有买房子的钱,但为了保证生意上随时有充足的流动资金,一直都是租房子住。我们一群孩子少不更事,并不在意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,反正有住的地方就行。只是苦了妈妈,她一个人带着这么一群不懂事的人过活,居无定所,手无恒产,其中的苦楚和艰辛,只有妈妈一个人独自吞咽。而这些,我也是年近不惑方才略微明白了一些。

或许,大头爸爸因为他自己我行我素、自由不羁的性格,对教育孩子,虽然严格要求,却留有足够宽容的尺度。所以,我们几个孩子都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胆性格,也不盲信权威,遇到事情总会有自己的看法和想法,遇到挫折也有过硬的心理素质来应对。

爸爸从来没有白给过我零花钱。除了压岁钱之外,想要零花钱是需要靠自己劳动来挣的,比如干家务,洗一次碗5元;给他拔白头发,一根1毛。后来,因为我是熟练工,爸爸给我的报酬提高到拔一根白头发两毛五,我集中拔一次就能挣50元左右。常常是,拔着拔着爸爸就睡着了,我就把较长的头发剪成两截,以次充好,鱼目混珠,心里偷着乐,一种偷工减料报酬加倍的得意洋洋。爸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但每次都拿腔拿调地说:“必须每根头发都有毛囊才算一根。”我哼哼哈哈地答应着,根本不往心里去。

这是自己亲爹啊!坑爹没商量,心里没负担。我的童年和少女时代,就这样被爸爸宠爱得有恃无恐,风雨不惧。

(父爱是我的佛光普照,父爱是我的霞光满天。作者供图)

转眼到了2001年,我的高中岁月即将圆结。我打算高中毕业就去留学。爸爸正在国外出差,他说可以,但是必须参加高考。我心想,高考那么累,再说考上大学就有了退路,我不想有退路,只想背水一战,去国外读书。于是做通了我妈的思想工作,会考一结束我就回家了,不再备战高考。

爸爸回来后勃然大怒,说我临出国前不会再给我一分零花钱。我心想不给就不给,我自己挣。于是我开始筹划,准备和死党联手,在情人节那天去街上摆地摊卖花。但我没有本钱,我就和爸爸说了我的计划,向他借钱。爸爸同意了,说:“挣了钱就要还本钱。如果亏了,就算了。”我寻思,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做生意,绝对不能亏本。我也想证明给爸爸看。

情人节前夕,我向爸爸借了116元,死党从家里要了116元,开启了我俩的“玫瑰事业”。

我们从花店批发了100支玫瑰花,又买了一些包装盒,打算分成三类零售,并起了寓意美好的花语名字。单支玫瑰,叫“一生一世”;两支一盒,叫“比翼双飞”;三支一盒,叫“我爱你”。我把我们的销售策划告诉大头爸爸,他问我如何定价。我说单支卖10元,两支的卖15元,三支的卖30元。爸爸建议我们单支卖15元,两支卖30元到35元,三支卖50元。

卖花第一天,寒风凛冽,清凉入骨。我和死党拿最大号的塑料袋,装着100支玫瑰花,来到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。我和高中的同学好友提前打了招呼,谁的男友要买花就来找我,以友情价内销了11支。真正意义上的开张是在客运站,一位大叔来买花,以5元钱的最低价卖给他,以图开张大吉。

我们走街串巷,去各个繁华路段,一路走,一路叫卖。我们来到最繁华的美食街,来到一家爸爸常带我们去的饭店门口。正在东张西望,突然看到大头爸爸从饭店里走出来,他笑呵呵地对我和死党说:“卖花姑娘来了?”死党不认识我爸,马上热情地说:“叔叔买朵花吧。”我说:“那是我老爸。”死党惊讶得目瞪口呆,她说:“你爸怎么这么年轻,看起来就像三十多岁。”我哭笑不得。

这时,我妈也从饭店出来了,她一看我和死党在寒风中冻得瑟瑟缩缩,心疼的握着我和死党的手说:“多冷啊,你俩快进去吃完饭再卖。”那天是妈妈的同学从远方来,爸爸妈妈去饭店招待他们,碰巧遇到沿街卖花的我和死党。我说:“两个卖花姑娘进饭店,吃完饭都几点了,谁还会买我们的花呀?不去,我们会看着办的。”说完,我拉起死党就走。

我们又卖了一会儿,错过了午饭高峰期,我们去一家小饭店一人吃了一碗10元的汤饭。边喝着碗里的热烫,边看着冷气从袖口冒出来,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摆地摊挣钱的不易。想想自己,平时做个头发拉直,都要向爸爸妈妈要200元才够的啊。吃完饭,我们又去新开业的烤肉城前,继续叫卖。

第一天没挣回来本钱。第二天,我们继续卖,到晚上8点已基本卖光,只剩下两支玫瑰。我说一人拿一支,回去送给妈妈。我们收摊了。两个人躲在工商银行的石狮子后面数钱,手都冻僵了。扣除本钱,一人挣了200多元,相当于本钱翻了两番。旗开得胜,首摊告捷。我哼着歌打车回家,把本钱如数还给大头爸爸。

爸爸很开心,他说,好借好还,再借不难。送给妈妈那朵玫瑰,妈妈说了好多年,她说那是她一生收到的最珍贵的花。

高中毕业,我就来日本留学了。世事无常。爸爸在生意做得如日中天的时候,突然破产了,欠了一屁股债。我曾和妈妈认真聊起,让她走自己的路,不要再被这个家牵绊。但妈妈还是毅然决然留下来,不抛弃,不放弃,和爸爸同甘苦共进退。

我半工半读念完大学,有多余的钱就寄回家里,补贴家用。大头爸爸很愧疚,但没颓废,还是神采奕奕地过着每一天,衣服照样是有一丁点褶子也不会穿出去,熨得平平整整。在大街上遇到他,人们还是会把他视为绅士范儿的富人。

爸爸欠的外债一点一点还清了,终于在房价最贵的时候买了房子,他自己在家瞎琢磨瞎鼓捣,居然还申请了两个专利。如今,爸爸依然一贫如洗,但是,他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、快活自在。

爸爸对我说:“世上最好的名牌大学就是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。老师是你自己,学生也是你自己。”和往日得志时相比,爸爸现在没有了过去的人群簇拥,没有了曾经众多的鞍前马后。但他任何时候都斗志昂扬的样子,得意失意都不服输的样子,做人有原则的样子,对自己有要求的样子,愿赌服输的样子,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,影响着他的宝贝女儿。所以,无论穷富,我都为我的大头爸爸深感自豪!

人生就是起起伏伏,三穷三富活到老。我自己来日本后,也因为不把钱当钱吃了很多苦头,亲身经历了没钱的艰辛。我在留学期间就遇到了没钱买米,下雨天骑着自行车边骑边哭,幸运的是马上有前辈介绍工作,拿现金的那种,躲过了无米下炊饿肚子的风险。

我在留学过程中,半工半读,勤工俭学,除了坚守不卖身、不卖笑的底线外,日本社会底层劳动人民所有的苦,我都尝遍了。真的是一颗汗珠掉地上摔八瓣,换成一个一个的钢镚儿、一块一块的生活费(见玙璠:趟过红灯区的大学生)。由此,我深深体会到能量是守恒的,穷不长脚、富不扎根,瘦需吃肉、肥需食素,也懂得了惜缘惜福,不要过早挥发了自己的福报。

成长的过程中,爸爸给予我的所有的父爱,包括物质方面毫不吝啬的支持和不求回报的奉献,给我打下了求学做人的基础,成为我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因此,我很感恩父母,感激我的大头爸爸,感激爸爸在我来日本留学前断了我的零花钱,逼我去摆地摊——摆摊卖花的那一课,是我人生放飞自己的第一课,而且,在爸爸的“无情逼迫”下,这一课我及格了!

家是最小国,国是最大家。国家是由人民组成的,是由千家万户组成的。每一个人、每一个家庭的家族文化传承,都蕴涵着薪火相续的家国情怀。身为家道没落的朝鲜贵族,我的高祖早早来到中国摆医药摊,并繁衍生息,直到我这一代。我的大头爸爸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把钢材摊摆到俄罗斯的中国人。少女时代曾做过“卖花姑娘”的我,如今又来到日本,并有了我固定的工作摊位。摆摊就是我们家的“家风”,摆摊就是我们家代代相传的家国情怀。

日月如梭。转眼间,我来日本留学、工作、生活已经18年了。爸爸也已是快奔古稀之年的老人。
今年的父亲节到了,我这个当年的卖花姑娘,想向暮年的大头爸爸献上一束花。

这束花,不是当年送给妈妈的鲜艳欲滴的红玫瑰,而是黄色的石斛兰。石斛的花语是“欢迎、祝福、纯洁、吉祥、幸福”,石斛兰寓意父亲的刚毅、亲切和威严,它天然具有父亲一样秉性刚强、祥和可亲的气质,故被誉为“父亲节之花”。

亲爱的大头爸爸,我把这束“父亲节之花”送给您,表达对您深深的敬意,和感恩。女儿对您的感恩,是内心的,是灵魂的,更是一生的!

祝福爸爸父亲节快乐!祝福天下父亲节日快乐!

(2020年6月21日完稿于日本横滨)
     
【作者简介】璠玙,又名玙璠。80后。一只眺望天上飞鸿亦不忘人间明月的小蜜蜂,勤勤恳恳地采华,但取其味去,不坏色与香。尊重别人,庄严自己;上视不谄,下视不渎;生人面前小矜持,熟人前面大放肆。灵魂无上限,行为有底线。纯真热烈的射手座,一直在思索和寻找成熟自己的方式,以抵大气深厚的通透,随心所欲的释然。可妖可正,我行我素,晶莹剔透,返璞归真。一枚园地读者,二湘空间编者。


编者按:今天有二条和三条,都是园地的特别父亲节投稿。二条的作者是接力者第28棒以及民声(13) || 6月12日: Loving Day,唯爱永存的作者愚石,文末有彩蛋。三条的作者是接力者第35棒以及民声(20) || 在那月光如水的晚上作者一砚翁的儿子,为我们献上一段园地父子佳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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